情如风过
如果江澄不爱呢?
一则不明所以的故事…
“你若是执意保他们,我便保不住你。”江晚吟云淡风轻置一句便离开。个中意味,不言而明。
夷陵山口,方大战一场,魏无羡摇摇曳曳捂住伤口,听眼前的人一字一句落下判语,在看不到的地方拄笛跪进尘埃。
师弟啊,明明他近在眼前几步遥,传入心田的声音却又那般邈远。
他说,恩断义绝。
魏无羡躺在伏魔洞口老树根上,望天边稀稀落落几点星子,捣药缠过的伤口经夜风一浸嘶嘶作痛。夜静人稀山岗静谧,魏无羡耳边兵戈之声不绝,伴随夜鬼吟哦嚎叫,他习以为常,全然不理,理所当然闭上眼睛,只自顾自回忆白日。
白天,那紫衣翩然身影……魏无羡枕着纷乱思绪希图入梦。
淡淡月光下,依稀半幅人影,袍带随夜风轻轻起伏,面容隐没树丛之后。
魏无羡微微一愣,收起枕于脑后的双手,下意识道:“江澄?”
山下阴尸列阵日夜看守,此刻能悄无声息来去自如的不是江晚吟还能是第二个人吗?
魏无羡声音染上几分不可思议,“阿澄,真是你吗?”随着江澄靠近,魏无羡赶紧直起身道:“你回来啦!你不生我气了?”语气中有着自己尚未察觉的激动。
江澄一声不言语,魏无羡低头盯他鞋尖,嗫嚅道:“江澄……你别不高兴,我……”
今夜星月实在惨淡,他都没有好好看过师弟。
江澄却忽然伸手将他拢住,从树上抱了下来。
江澄抱着他径直往洞内走去,好似叹息道:“你就只是这样。”
魏无羡动作一顿,立刻回手抱紧,大喜道:“我知道你果然还是惦记我的!别再生气了好吗,我刚才一直在想你,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。现在夜深难走路,要不你别走了,就留在这里吧。”
江澄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身上,在树林婆娑虚浮的光影中,魏无羡为此深深沉醉,毫无疑问他很需要这个怀抱。
“留在这里吧……”魏无羡坐在石床上挽留道。
江澄不置可否,魏无羡看到他嘴角勾起,不由心旌动摇,鬼使神差拉住衣襟,越靠越近……腰间银铃轻微一响……
魏无羡从梦中惊醒,四周仍然枯木暗影。
他坐起身,看见随手挂于枝桠的铃铛吹落在地……
魏无羡默然。
“温情你会解梦吗。”
“不会。”温情挥着锄头言简意赅道,“不要把我当成百科书。”
“不过,如果是你梦魇缠身,倒可以从身体状况找找原因。”温情掷下锄头,表情认真道。
魏无羡苦笑,“没事,我很好。”
叮叮当当声又起,过一会,魏无羡忍不住再次开口道:“那,日有所思夜有所梦?”
“这是有的,比如……”温情瞥见土里褐骨,不说话了。温情想起旧日的梦,恰是换自己躺在泥中,百十年后又被人刨出来。
罢了。
寒风刺骨,魏无羡哆哆嗦嗦站在夷陵山崖。事端恶化,玄门争议不绝,温家一众老幼自戕请罪……魏婴,你还有什么可活?
他自悬崖跌落山涧,被江晚吟捞起来,“你以为这条命由得了自己吗!”
魏无羡躺在莲花坞小屋顶。
树叶子都落尽,确实有些冷了,没想到离开乱葬岗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……他漫无边际地想,无缘无故,想起伏魔洞外树上一梦……要是总有人接着就好了。
魏无羡是傍晚爬上房顶,夜幕降临后视物不清,向下望着头晕眼花。他一时恍惚,这近在咫尺的距离,是树梢,还是悬崖?魏无羡战战兢兢摸索,捶落一片瓦。伴随陶片碎裂声,江晚吟怒喝声匆匆传来,他被人从屋顶扯下:“你要死!”
魏无羡忍不住埋在肩头哭了。
这天,江晚吟带两个孩子走进小院,手牵一个,怀抱一个。
阿凌还不会说话,也识不得人。阿苑自从遗落战境高烧过后,也记不得从前事。
魏无羡流着眼泪,抱抱小金凌,抱抱小温苑。
对得起谁呢?谁也对不起。
开春魏无羡要过工具在院里翻土,一半种花,一半种菜。
有时眺望远方写写画画,时而画景时而画人。如果走近观看,会发现一叠叠画纸上是莲湖、高山、形形色色在魏婴生命中来过又去的人……
莲花坞都知道庭院深处住着一个怪人。他是谁?谁也不认得,宗主也不大提起。
这天魏无羡庭中为地浇水,小门吱呀一声,他扔下水瓢奔去搂住人急切道:
“求求你,抱抱我好吗。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,能不能今夜留在这里,像小时候一样……”
江晚吟低低道:“你疯了。”
“那你杀了我吧!”魏无羡猛地推开他。
江晚吟离开了,半是淡薄半是疑惑道一句:我怎么会杀你呢。
魏无羡愤怒冲进屋,揉皱所有的画像。忽然,魏无羡像被电了一下,怔住神,纷扬散落一旁的,是他画下的江厌离,眉目隽永含笑在望。魏无羡呜咽着一张张将画纸展开铺平。在和谁过不去呢?还有资格吗?
时间过去几年。
魏无羡站在墙上,对街外卖莲蓬的小姑娘笑道:“丫头过来给你戴枝花。”
小姑娘哼一声,不理会。魏无羡轻巧一抛,兰花落在推车杆头,大娘走来,道:“公子别取笑我们啦,最近忙得很呐。”
魏无羡道:“可是生意兴隆?但我日日看着并无新客。”
大娘笑说:“公子难道不知你家宗主大婚?喏,看看。”她顺手一指,不远处长街布满红艳艳彩缎彩绸,张灯结彩,迤逦无边。
魏无羡渐渐收了笑容……
即使他要成婚,也应该告诉自己一声吧……
这日小门再次打开。
江晚吟步伐轻松而来,眉宇间似有喜气。
魏无羡倚在栏上远远看去。他许久不侍弄花草,坐在稍显荒凉的院里,有说不出的寥落。魏无羡道:“师弟还记得我吗。”
江晚吟也难得热情道:“师兄久居于此,愿意同我出去看看吗?”
他心里有所知觉,当闲人的日子终于要结束。
既然成亲,莲花坞自然要有女主人,他早就被逐出师门,客居多年,主人安排客人有什么可挑剔的。
他们肩挨着肩一道走,很像再次回到年少不知愁的锦瑟年华,然而那些青葱岁月终于在外道街巷、一处小院外戛然而止。
魏无羡听江澄絮絮说着什么,他拉拉师弟的袖子,示意什么也不用说。
魏无羡微笑道,好。
一个月后,管家送月例银子时才发现。
人去楼空。
江夫人本性良善,心思细腻,闻言忧虑道:“早便说过不妨事的,我们还是把师哥找回来,他爱在哪里就在哪里吧。”
江晚吟沉思一会儿,吩咐人在云梦境内寻找,又劝慰道:“无妨,你不知道,我师哥肆意自由惯了,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然而这一去,莲花坞,云梦泽,再没他的踪迹。
只听说有人恍惚见他重新袖一管乌笛,站在夷陵山口……
又是一岁岁莲花盛开的季节,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填满莲花坞。
也许曾经的人是不在了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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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决绝的不是恨,是漠然,是不屑一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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