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木

袖心

假如江澄从小长在温家

为什么他在温家？先按下不表（不是）

一见钟情？or 不打不相识？

江氏温氏两队人马行走在山林中。

树头沙沙作响一只精怪猛然飞出，直向少女冲去，几乎擦着江厌离眼睫而过。温情在侧立刻搭弓挽箭，不料自己也陷精怪毒雾之中。未等温情出手，只闻空中“嗖嗖”两声，两支箭陡然撞于一处，破开毒气。

一少年丛中冲出，隔开二人。他乌发高挽，背筒白羽箭，斗笠缘边只见锐利下颌，不见神情。那少年沉声道：“师姐，此处山高林密险象丛生，莫与生人搭话。”

江厌离按下少年手臂，道：“阿羡不得乱说，这是温情师姐。”

那少年闻言微有讶然，一瞬敛去锋芒，抱拳扬起笑脸道：“原来是世家姐姐。失礼。”

笠缘下一副好相貌，笑如春风，“在下魏无羡。”

温情身后亦走出一少年，着温氏校服，利落检查过怪物，收起箭向温情示意，温情点头配合默契。

江厌离替师弟正正斗笠，问他往下个地点去。

魏无羡指指头顶，微叹道：“我的金折箭卡住了。”

金折箭，灵铁锻造的软箭，内注灵力，威力巨大，随心而动，百发百中，多用于危急时刻，但这样的防身利器也有缺点，缺点便是只能用一次，且要留余一丝灵力可待召回。只是方才魏无羡全力一击，现在已与生铁无异。

江厌离语带责意：“阿羡，你也要审时度势，谋而后动才是，倘若你一人再遇险境，岂不少一样趁手兵利？”

魏无羡双手叉腰，“师姐的事如何能是小事？我可来不及三思后行。”

江厌离抿嘴笑，“好啦别贫嘴，快去拿下来吧。”

且看他不慌不忙拾块石子一投，金箭应声即落。只是不巧一阵风来，偏偏将箭刮落小杈丫，卡得结结实实。

这却露怯，他长吐一口气，一跃上前，瞧树边站立一人，身着与温情一般的赭红衣裳，面容极为秀丽，魏无羡思忖：就是她击中了我的箭？没有多想便叫道：“小妹子你帮一把呀。”

那少年名唤江澄江晚吟，虽姿容俏丽但非是女子，实是温情师弟，本已伸出手去，一听言语却收了手，甩箭在地，有些不高兴道：“喊谁妹子！”

魏无羡扑空摔在地上，听头上语气，仰头看时，发觉眼前的人虽容貌秀气，但身姿英骨，实实在在是男孩。魏无羡麻利翻身，一边拍打泥土，一边笑打圆场道：“我说呢，哪有这般英气的姑娘，可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。”

话全让油嘴滑舌的讲了，什么金镶玉，好似还是把他比作闺阁。江澄正欲发作，周围世家子弟已经你拍我，我打你笑得此起彼伏，有个赭衣服乐不可支扬声道：“小师哥你咋不摔他脸上去？平时就好意思说我们！”江澄凌厉一瞪，那少年笑吐舌头住了声。

魏无羡灵敏捕捉信息，“你不喜欢别人说你像女孩？”

江澄绕开魏无羡，硬梆梆道：“知道还问，要不看你是云梦的人，我——”他瞥魏无羡一眼，不说了。

魏无羡听出弦外之音，眼珠转转，道：“我托了云梦的福？既然如此，那我不谢你，也不谢师姐，只谢自己长在云梦运气好。”

此时江厌离回头笑道：“阿羡，你可不要故技重演，拿着家里的一套玩笑，吓到人家。”

“师姐你放一百个心吧，我们聊得可好啦。”魏无羡声音甜甜。

旁边江澄哼一声，拽步就要往前，魏无羡抢先一步拦着去路，悄声道：“刚说咱俩挺好，你就弃了伙伴，姐姐肯定疑心，回去要骂我的。”

江澄不露痕迹甩开手，心道：要不是温师姐叮嘱交好云梦，谁跟你’咱’！

岐山讲堂散了学，魏无羡溜去集市玩，扛回来一扎糖葫芦，远远瞧着像红艳艳一树花朵。

子弟们呼啦围过来，窗外一人影抱书匆匆而过，魏无羡眼尖奔去道：

“晚吟！”

江澄诧异停下脚步。

魏无羡笑吟吟，“哎呀，知道你的名字是什么难事吗，诺，给你一个。”

江澄自问与魏无羡不相熟，此刻要他伸手拿探出窗的零食难免犹豫。

魏无羡跺起了脚，“快点啊，我还急着要给别人分呢！”

听见屋里拖着长音喊几声“师兄”，江澄深吸一口气接了，心里盘旋一百遍：这不是我要拿的，是他硬塞的。

江澄独自坐在后山高亭上，垂着脚一晃一晃，看着山脚的行人来来往往，轻轻咬一口糖葫芦，想起魏无羡那一扎糖果，顶头的是一串豆沙果仁……其实他喜欢那种的，唉改天换一个口味吧。

坐在后桌的魏无羡有一搭没一搭揪江澄衣袖上的线头，忽然咋咋呼呼道：“你喜欢莲花？”

江澄本来不理他，奈何魏无羡已经凑来，“你一连五天都是穿莲花纹衣服。”

“晚吟知道云梦的仙府叫什么名吗？”

“知不知道嘛？”

“是莲花湖边的莲花坞啊！”

魏无羡歪头。

“过两天岐山学会改道云梦，带你看莲花，我们莲花坞别的没有，最不缺莲花！”

联谊学会岐山段结束，温氏弟子南下去云梦。

但云梦学会的讲堂不在莲花坞，在距离不远的桃源溪，那里宽敞安静，景致秀美，确实比之坐落市间的莲花坞更适合安排修学。

魏无羡请人夜游莲湖。

他蹦蹦跳跳领人到湖边，却被一道薄纱帷幕挡住。

“糟了，我忘记此地设有禁制，非门生子弟不得入。”

江澄还未发问，魏无羡又自言自语道：“唉……只好如此了……”

怀里取出一枚银铃，上有浅浅的刻痕，总而言之一枚花铃。

“这是江氏清心铃，带在身上就能进门了。不过，铃铛可贵，光材料便值一两银子，加上是仙家法宝，价值无量，若拿到市面上，十个一两也没处买。”

江澄喜欢花，但他既没有十两银子，也没有仙家法宝交换，只好说一句“我不去”闷闷转身。

魏无羡赶紧追上去道：“没有没有！开玩笑的，哪里有客人掏钱的道理，本来便是送你的。”说话间，一个银铃揉进江澄手掌心。

江澄攥了攥铃铛，通行玉令，价值等同的恐怕是岐山令牌，但师父师姐绝不会同意赠人，只能想想作罢。小少年觉得给人添了麻烦，恼自己为何非想看花，微不可察叹息一瞬，“我实在没有东西可赠。”

魏无羡笑盈盈，“你还很实在嘛。那便以此为交换吧！”说话间，面侧一阵微风，发间一轻，一截红发带已绕在对面人指尖。魏无羡扬眉一笑，伴着湖畔流水微光，淌入江晚吟眼底。

“走啦，我们去划船！”

魏无羡暗笑，莲花坞座落市街，外围无有结界，就算有，弟子们经过也可自动解了，小小法术而已……入夜，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看那段发带，发现末端用丝线绣有一个小小金字：澄。

“晚吟！！”一支金箭挟风飞过，紧接着一股力量拽他过去，魏无羡单手护住人，再掷一箭，迷境散开，方才的平地赫然变成山崖，江澄一阵后怕。

魏无羡道：“这是云梦特有的怪物迷兽，制造幻境吞人。”

江澄平复心情，下意识检查武器，忽然惊对魏无羡道：“你的箭呢！”

魏无羡无所谓道：“召不回了，我素来鲁莽，第一次见时你也知道。”

“可那是你师姐，你我仅相识一月，实在不必……”

“怎么？”魏无羡笑了，“师姐重要，师弟就不重要？”

“你对每个人都是如此，天下的人救得过来吗。”

“嗐，这种事，终归要有人去做的……”

“别说了！”江澄突然捂住了耳朵。

那些仁啊义啊教书先生讲过无数遍，每次课堂都是他的回答与旁人不同，经常遭人耻笑……若是别人与他长篇大论，早一拳打上去了，但魏无羡毕竟不知缘由。他自觉有些失礼，放下手慢慢道：“我只是觉得，若不能万无一失，你应该先保全自己！”

江澄惴惴不安，担心这个相识不过月余的人和其他同伴一样笑话他，但魏无羡认真看着他，道：“嗯，知道啦。”

两人检查附近，默默一阵，江澄戳戳道：“你把灵器丢完，这次夜猎，要落下风了。”

魏无羡豪迈道：“那又如何，总成绩还是我在前！”江澄还是沉默，魏无羡盯人半天，痴痴道：“你长得好像我师娘，实在不敢不救啊。”

江澄接道：“我知道你师娘，是眉山虞夫人，名声很好。”

魏无羡却五官扭曲起来，“师娘……”那张永远笑盈盈的面孔罕见现出“沧桑”神态，“不提也罢！”

江澄转转眼睛，总算开怀一笑，“因为她总管教你吧！”

“何止！”魏无羡猛地高声，又讪讪地低头，嘟囔道：“她脾气可真不太好，不过我也顽皮就是了……但也犯不着总打我一个呀……总之我和师娘都有错吧……”说到最一句，还壮胆似的点点头。

说话间，已寻得那妖兽，只要它离开幻境，便软弱如家禽无异。

江澄道：“好了好了，找你的东西。”

两个脑袋趴崖壁东瞅瞅西看看，哪里都没有。

“丢了，彻底丢了。”魏无羡长叹，“我还亲手刻了字呢。”

想必还是看重的东西……会是箭名吗？江澄想着便问出口：“刻字？”

“一个婴字。”魏无羡展手写画，“我的名字。”

为表尊重，世家子弟互称字，大名反而渐渐不提，不是父母师长、亲近朋友不轻易唤起。

突然就这样告诉了他……这实在是一件郑重事，实诚小江想着听过不能白听，攥一攥拳头，下了下决心大声道：“作为交换，告诉你我的名字。”

“江、澄？”

魏无羡听完，说不知道哪个字。

江澄便写给人看。

魏无羡左顾右盼不好好看，要江澄再写一遍。

小江公子急了，拽过他手掌写画，魏无羡又甩手说痒。

“那你要我怎样！”江澄气急跺脚。

“不怎么样～我知道啊！早就知道啦！”魏无羡扬一扬腕带，江澄望他手腕上红黑两股交缠，红艳艳的果然是自己发带，这才想起，名字分明温情师姐一早绣在其上，原来早被人知道了去。

“魏无羡！你——”小人气鼓了脸。

两人中一个追去要打，一个大笑要逃，跑着跑着，迎向夕阳，跑回了桃源溪。

为何江澄留在温家？话说十几年前……

温若寒懒洋洋道：“藏色也是本人同窗，抚养这个孩子，温某在所不辞。”

江枫眠愁眉不展，想不出说辞。

虞紫鸢冷笑，“魏长泽曾托付过你什么？朋友的遗愿都办不到吗！”

随后刚周岁的小江澄就被亲娘抱去了不夜天，一孩换一孩。

本来虞紫鸢只是想吓吓温若寒，表一表势在必得的决心，没想到温若寒看见襁褓里的团子乐得不行，抱上便不愿撒手，一叠声叫江虞二人带走魏婴，还腾出一只手拍着胸脯表示不会亏待他们的儿子。

江枫眠望向妻子密布乌云的面庞，心底泛起不祥的预感。

果然，慢慢长日，每当虞夫人不痛快甩鞭子的时候，挨鞭子的头一个是他首当其冲，第二个魏婴紧随其后。

温若寒可能孤寡惯了，不过话说回来，谁不爱香香软软的小团儿，堪称中年男子无法逾越的魔咒。

以亲子换友人孤子，虞夫人情义千秋，当为云梦第一侠义之人！百姓交口称赞。一时虞夫人知名度飙升，仁人志士都爱把孩子送到莲花坞学习，气煞周边办学小仙家，说我们何时有也有这种扬名立身机会？

虞夫人则表示：这福气给你要不要？！

虞紫鸢这头看着满院子娃娃叽叽喳喳正冒火，另一边瞅见看见上蹿下跳的魏婴，更是……江枫眠在这十数年间练就一身长跑技能。

最后，两位云梦仙主决定一致对外，去到不夜天兴师问罪，与温若寒再达共识：江澄留在哪日后看他意愿，至于魏婴……温若寒瞅着扒在梁上赛活猴的魏婴，当即表示当年作为交换条件的魏娃娃——就不必来了。

从此便有两个家了。

江澄再次来到莲花坞，环顾四周，每个人都喜气盈盈，父亲，母亲，还有姐姐……亲切又温暖。

还有个趴在栏杆上双手托腮，眨着眼远远逗他的魏无羡。